个人新书出版，文化的传承，时代的记忆，曾经铭刻在旧日时光中最温暖的影像，你还记得吗？那些渐渐逝去再无处追寻的老行当！

大浪淘沙，沧海遗珠，成功与失败，繁华与衰落，走过盛世，也经历末路，煊赫时家喻户晓，萧条时门可罗雀，只有时光忠实地铭记，曾经的辉煌与没落，只有时光虔诚地镌刻，一生的兴衰荣辱，即使浮光碎影，昙花一现，也好好收藏，老行当，我还记得你！

——《遗珠：那些被时光收藏的老行当》

1

吹糖人

黄老三身后撂光板扁担，左侧搁加热的炉具，右侧放装糖料和工具的红漆柜。柜把手上绑个大草把子，上面插着做好的糖人和那只招风锣，还有彩风车，风一吹“扑啦、扑啦”地转。前面铺张半平方米的大理青石板，一块圆形木转盘。大理青石板用来画糖人，在上面平铺，从上面揭盖。木转盘分为大小不等的若干个区域，分别挥墨写着“葫芦”“大公鸡”“关公”“猪八戒”等主题人物。转盘中央固定一个指针，转盘旋转起来再停下，指针指哪个格子，就得哪个奖。奖品越大，格子越窄，最大的格子就四个字：糖豆一颗。那糖豆比纽扣大不了几分。

转转盘是付过钱之后的消遣，黄老三只当是和孩童游戏，不额外加钱。十之八九，那群孩童领到两颗糖豆，少有好运气的。

兔子妹妹递过来两块钱，道：“我要一个小兔子。”黄老三接过钱顺眼溜了她一眼。只看得到白色镜片下左眼，右眼遮在墨镜下，看不清。见得黄老三往手指尖吹一口凉气，扭身快速从正在加热的糖稀中抠出一小团，略抻揉，然后挑在一只空心塑料管上，塑料管另一头含在嘴里吹气，吹起个棕色糖气球来。这时，见他眼疾手快，眼到手到，一气呵成捏出兔耳、兔嘴、兔尾巴。出了形状，再涂上彩，红眼睛，红嘴巴。铜锣一声响，小兔子活了。

小黑妞抢着递上两块钱来，道：“我要画的，黑包公。”黄老三看都不看一眼就接过钱，放进胸前的帆布包里。和斜楞胡同里的孩子熟得很，他不用看人，道：“画黑包公？小黑妞吧！”众孩童听了都笑。黄老三用油毡子先在大理青石板上蹭一下，蹭出个反光亮，然后变戏法般掏出一把精致的小铜勺。舀上少许糖稀，微微倾斜，糖稀缓缓成流，黄老三此时如猛然惊醒，手往上一提，就成了一条线，摊在石板上，漾成一个圆。开始画糖人，手腕翻飞，如书笔墨，似绘丹青。包公渐在大理石板上现了身。等凉了定型，用糖稀在糖人身上点两个点，竹签贴上便把包公提了起来。正欲鸣锣，似有不妥，又用彩糖给包公画了镰刀月牙。往草把子上一插，铜锣鸣响，大功告成。

......

（节选）

2

拉洋车

您泡壶茶，也别嫌烦，听点已成黄花的旧事罢。

公交、出租、地铁……起先老北京城没有这么多花样繁多的交通工具，那时候，有牛车，有马车，有驴车，有骆驼，后来有了拉人的洋车。现在在影视剧里还能看得到。洋车，全名东洋车。在老北京，叫洋车；在天津卫，叫胶皮车；在上海，叫黄包车，上海话谐音“王八壳”。拉车也不一样，人跟人有区别：有的人，早上六点出车，晚上十点回来，挣两块钱，不够吃饭；有的人，早上八点出车，傍晚六点回来，挣五块钱，刚够顾家；有的人，上午十点出车，下午两点回来，挣八块钱，会干活；有的人上午十二点出车，十二点半回来，挣一百块钱，他把车给卖了。人比人，气死人。拉车人也分三六九等，每个人条件、水平、做事的方式不一样。

最次的是“拉车废”，最狠的是“拉车贼”。

故事先从“拉车废”说起。

……

第二天，皮顺真的出车了，就拉着这辆拼凑的四不像破车，早晨五点天不明就出车了。他越来越感到皮家人看他的眼神不对劲，他受不了，早些走吧，省得成了眼中钉。第一次出车的恐惧心理，加上这辆掉渣的破车，皮顺要脸，可不敢上街正大光明去丢。人家拉车的，都是街头等车站等，皮顺找一死胡同蹲着等。把车顺到树后面，找一旮旯，脸冲着墙蹲着，不敢见人。先不说皮顺的掉渣车，就单说皮顺这样拉车做生意，一辈子也拉不到客，挣不到钱。

可气运来了，挡都挡不住，还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。

真有不开眼的。正午十二点，死胡同里的门打开了，里面走出一位主，闫祥，闫三爷，皮货行的老板，正打算坐火车去天津提货。闫三爷提着大箱子，在门口站下，抬脚刚要出胡同，抬头看见皮顺蹲墙根那儿。呵！以往都要走出去，今天倒好，拉洋车的在门口候着。闫三爷心里高兴，得来全不费工夫，叫过来吧。抬手向皮顺打招呼道：“洋车、洋车。”皮顺这会儿正蹲在墙根儿寻思往后的活计，心里一团乱麻。听见有人叫洋车，以前没拉过洋车，心里正乐想，这大地方可了不得，这人叫嘛名的都有，怎么还有叫洋车的？正想着，闫三爷走过来了，用脚杵杵他，对他道：“嘿、嘿、嘿……”皮顺抬起头，一脸茫然地看着闫三爷问道：“干吗？挡你路了？”闫三爷问道：“这洋车是你的吗？”皮顺没好气，说话也直，道：“不是我的还是你的？”闫三爷道：“这怎么说话呢？”没跟他一般见识，接着问道：“拉人吗？”皮顺不耐烦道：“不拉人还拉畜生？”闫三爷改口，按行话道：“拉座吗？”皮顺道：“不拉座干什么来了？”闫三爷心里那个气呀，拉车的能跟坐车的这么说话？闫三爷真不想坐他这车，又不愿意走远路，只得压着火道：“我去火车站，多少钱？”皮顺道：“六十。”闫三爷急了，骂道：“他娘的，你是来打劫的还是拉车的？”皮顺接着道：“你要给六十，我把这车都给你。”皮顺是真想卖了这车回老家去。闫三爷见皮顺这话说得逗，气也消了，接着道：“火车站，开个实在价。”皮顺道：“一毛五。”闫三爷一听更乐了，这人缺心眼儿吧，往常怎么也得一块五。这便宜得占上，连忙对皮顺道：“把车顺过来吧，把车顺过来吧。”

皮顺把车顺过来，闫三爷一撩长褂，迈步上了车。闫三爷摆正衣摆，板板正正往下坐。车座上都露着钉尖子，肯定坐不了。闫三爷大叫一声，站起来比坐下去还要快，伸手屁股后面一摸，都是血！当时就傻了眼。闫三爷掀开麻袋片，钉尖子突兀地露了出来，破口便骂道：“他娘的，太缺德了！怎么有钉子呀？”皮顺又是直言直语道：“没钉子就散了。”闫三爷把一只手上的血往麻袋片上蹭，一只手捂着屁股道：“怎么不砸弯呢？”皮顺开口道：“我不会。”闫三爷听了直翻白眼，这话说的，活生生气死个人。闫三爷心想，这孩子不会真个是缺心眼儿吧？罢了，罢了。无奈道：“好赖这车坐着便宜，谁让我捡了一毛五的洋车！得得得，我来给你砸吧。”下车捡一块砖头，三下五除二把那钉头砸弯了。盖上麻袋片，继续坐下。坐下来就觉得不对头，身子怎么是歪的？闫三爷问道：“你这车轱辘大小不一样吧？”皮顺回头道：“没看见一边缠的麻绳吗？一高一低。”闫三爷想，也别说别的了，一毛五的车能好哪里去？忍着吧。开口对皮顺丧气道：“走吧，走吧。”

3

剃头匠

刀有很多种，关公的青龙偃月刀，能够用来冲锋陷阵，却不能用来刮骨疗毒；李寻欢的小李飞刀，能够用来杀人于一瞬，却不能用来剃头修面；谢狮王的屠龙宝刀，能够用来号令江湖，却不能用来剁瓜切菜。所以，真正的用刀高手，不见得全是江湖好汉，也可能是外科大夫，甚至理发师傅。
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单单以刀法论之，后者更加高明。关二爷可以大巧不工，托刀技一亮，管他肩膀脑袋，一并卸下来就是；小李飞刀可以百步治敌，不偏不倚，做的却是夺人性命的活计，缺少仁义；谢狮王可以举刀天尊怒吼，力劈华山，却是为名图权，俨然一个披头散发的莽汉形象。然而大夫们力求济世为怀，剃头匠更是脸上功夫，刀法若是不够精细，稍一跑偏，那就完了。

像张石川这样，胡子拉碴的手艺人，看上去并不孔武有力，但是总能在人的脑袋上变化出一手精细的活儿来。在满堆的笑脸中，若悄悄扬起雪亮的剃刀，江湖上闯荡一生的英雄好汉们，没准就被一刀了结了。

张石川剃头，不用线，不用电，一把剃刀，那才是真手艺。

“二〇〇八年，剃头不要钱，剃头不用剃头刀，一根一根往下薅。”这顺口溜是溜剃头匠张石川的，惜福镇的大人小孩都知道有这么一回事。

有天早上，惜福镇的一个孩子顶着一头焦黄如穗的头发出现在镇子里，像只高傲的鹳。第二天，出现第二只，第三天，出现第三只，第四天，便出现一大群。而且，颜色各异，争奇斗艳。他们在大街上媲美，招摇过市，好像惜福镇的油油绿林里烧起熊熊火焰一般扎眼。年轻人的这副轻佻的样子却不受张石川的待见。

年轻人图省事，不愿往城里跑，就进去张石川那里求活儿：“四爷爷，您看我这，给我染个有颜色的。”张石川不说话，黑着个脸就把人往外请。来人问他：“咋，四爷爷，有钱不赚？”张石川道：“剃头修面，行；染发，另寻高明。”来人道：“四爷爷，城里的理发店都开了染发的项目，你这儿咋？”张石川道：“人家是人家，你四爷爷就这倔脾气，不染。”渐渐的年轻人对他们四爷爷的理发店便疏远了，除了二月二。二月二龙抬头那天，他们四爷爷铆足了劲儿给小伙子们剪头发。“咔嚓”“咔嚓”张石川听着，打心眼儿里舒坦。

张石川道：“守不住本，对自己没信心。老祖宗传下来的黑，染成红黄蓝绿，这算个啥？”好比明明是力度十足的粗皮大脸，一定要描上几笔故作细腻的水粉胭脂，只是结果事与愿违，所幸双手一抹脸，重新抡膀子发蛮，弄得满脸油汗一团花，落得人不人鬼不鬼，更见狰狞。像张石川说的：“中不中洋不洋，哪里出的种？”

可时代发展，习俗更新，像大爆炸一样，威力以城市为核心，迅速圆面扩散，波及农村。盲从，轻狂，不伦不类。这是时代发展须历经的一个阶段，这是潮流。张石川这些老古董们无能为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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